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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談了幾句,便陪著老夫人安靜地禮了一會兒佛。

直到她停下來,看著我道:“我回去換一身衣服,丫頭你便先隨意逛逛,但是記得去正廳,不一會兒便要吃早飯了。”

於是我從佛堂退了出來,在院子裏轉了幾圈。

除了瞧見許多株我在都城裏不曾瞧見過的樹以外,冬日裏這園子沒太多好看的,我繞了一圈,隨後便轉了身往正堂走。

方走到房間和正堂的岔路口,腦海裏一激靈,忽而想起了老夫人說的,顧君則有一次睡過了早飯。

那麽,如果我不想在老夫人面前露餡的話……

是不是應當過去叫他一下?

可想了想,又覺得有昨晚的事情,如果去叫他起床,多少還有點別扭。

隨手取了個樹枝揪著上面枯敗的草葉,我便在路上來來回回地、一邊轉圈一邊盤算。

倏忽間卻瞧著一個綠衣女子從我面前快步走了過去,看著是丫鬟裝束,背影還有幾分眼熟。

我皺了眉還沒想起是誰,她忽而又折回來了。

隨後‘噗通——’一聲跪在了我面前。

“夫人。”

她啞著嗓子叫了一聲。

我低頭一瞧,正是青蘿那張臉。

厭惡感當即便湧上了心頭。

可是多少也知分寸,再厭惡也不能表露出來。

於是我笑了笑,故作和藹:“快快請起吧。”

孰知她卻忽然往地上一伏:“夫人,奴婢急著去安頓飯食,沒瞧見夫人,是奴婢疏忽了。”

我沈了口氣:“不妨事,請起吧。”

可是這青蘿動也不動,死死地跪在我面前,竟還顫著聲音說:

“奴婢沖撞夫人,請夫人恕罪。”

我不由得皺了皺眉頭。

我自然不會天真到以為她是真的對我尊敬到了這地步,誠惶誠恐。

因為這場景——熟悉得很。

當年母後在禦花園碰見溫妃,溫妃也是莫名其妙跪伏在地,說她光顧著肚裏的孩子,疏忽了母後。

母後當時皺了皺眉,然後說‘無妨,請起’,可是溫妃卻繼續跪在地上,說她沖撞了母後,請母後恕罪。

母後這邊彎下腰剛剛想扶起她來,那邊便傳來腳步聲,竟是父皇和皇奶奶一同到了。

“溫妃有身孕,怎的跪在這裏,地上這般涼”

於是溫妃突然就落下眼淚來,也不知是哪裏來的雲,就開始梨花帶雨了。

“臣妾方才只顧著肚子,不慎沖撞了皇後娘娘……”

“臣妾有罪當罰……”

皇奶奶當即便皺了眉看向母後:“沖撞?怕不是有人想謀害皇嗣。”

“母儀天下,這點道理都不懂麽,不是自己的孩子便不心疼?”

說著幾步上前擡手便親自把溫妃從地上扶了起來。

母親在旁邊一言不發。

皇奶奶卻繼續呵斥道:

“天這般冷,你讓一個懷著孩子的人跪在地上,還不知跪了多久。”

語罷她又轉頭看著溫妃,疼惜道:“好孩子,站都站不穩,也不知她折磨了你多長時間。”

“若是有下次,為著孩子也不必理她,她若為難你,便來同哀家講。”

母後依舊是一言不發。

父皇也未多說,可是他似是看著溫妃飄飄搖搖,便上前扶了溫妃一把。

於是溫妃便穩穩地靠著父皇,隨後柔柔弱弱來了一句‘謝陛下’。

我當時楞了,不知這世上,黑白為何可以如此顛倒。

咬了咬牙正要說話,孰知母後卻在一旁拽住我,只是低聲說著:

“是臣妾話說得遲了些,委屈妹妹了,請母後、陛下恕罪。”

那邊溫妃的臉色絲毫未變,父皇依舊沒有表示。

只有皇奶奶,冷冷白了母後一眼,隨後牽了溫妃的手轉身小心地走了。

而如今……

這青蘿就跪在我面前,連連說著‘沖撞’‘恕罪’。

在府裏的日子,我也隱隱感覺到了,青蘿和其他女子不一樣,她的身份、地位和所做的事,遠遠不同於尋常丫鬟。

而她也親口說過老夫人如何待她,真真是寬和溫柔。

我心裏惴惴然。

恐怕真是當年的情況。

而強大如母後都沒能妥善處理,身為半吊子的我就更不必說了。

可是……總歸也要垂死掙紮一下。

覺得四周沒有人,我一狠心,算計著只要我能把這青蘿從地上拽起來,沒人看到,那她就不能栽贓於我。

事不宜遲,我飛快地俯身下去,伸手扶她。

誰知……

剛才不自覺地抓在手裏的樹枝卻被她猛地拽住。

“夫人……夫人不要啊……”

“求求您不要責打奴婢……”

“奴婢真的是心急著去處理飯食,才不小心沖撞了夫人……”

她自己說得眼淚汪汪的,死命地拽著我的樹枝,同時死活也不肯站起來。

說來也巧,此時此刻,一旁恰恰好傳來了腳步聲……

生於憂患,死於安樂,這話真是一點沒錯。

此前我安穩日子過得太多了,又自恃小時候在宮裏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,結果就掉以輕心,忘了身邊還有這一號人物。

我轉身一瞧,卻見老夫人由幾個丫鬟陪著,恰恰好走過來。

歷史啊,總是驚人的相似。

我沈了一口氣,隨後硬著頭皮看著青蘿道:

“我手扶你肯不起來,怎的偏偏要拽著這樹枝。”

青蘿瞪大了眼睛,面上帶著‘怯意’:

“青蘿……不知夫人為何要帶著樹枝去吃早飯……”

“還以為夫人是撿起來要責打青蘿……”

說著她松開樹枝來,猛地向地面一伏:

“青蘿真的是急著去做事才沖撞夫人,夫人寬宏大量,多謝夫人原諒。”

我楞了楞,沒想到這話又被她繞回來了。

咬咬牙卻只能說:“請起。”

青蘿道一聲‘謝夫人’,說著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。

她似是看向一旁的老夫人,隨後叫了一聲‘老夫人’,又‘噗通’一聲跪下去。

我心裏暗道不妙,卻也只能轉頭看著老夫人,道一聲‘婆母’。

心下卻是惴惴然,我不想、慈眉善目的老夫人,向皇奶奶對待母後一樣對待我……

045‘我看得明白’

老夫人對我點了點頭,面上卻沒有什麽表情。

此前,她每次見了我,臉上便全是笑意,如今卻是丁點都沒有了。

我心裏一時沒了底,總覺得風雨欲來。

孰知老夫人低頭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青蘿,卻並不喊她起來。

青蘿便跪著,我便站著,局面僵持。

直到老夫人幽幽說了一句:

“你不是歡喜跪著?那便多跪一會兒罷。”

青蘿身子一哆嗦,小心翼翼道:“老夫人,奴婢、奴婢不明……”

老夫人笑了笑:“真以為我是老眼昏花,看不出來?”

“你心裏頭藏的是什麽心思,不說十成,六成我都懂得。”

“且不說別的,就說冬日裏這樹枝,一掰就折,誰會用這東西打人?”

青蘿伏在地上不出聲了。

老夫人卻繼續道:“青蘿,你早那些年為這裏做了許多,人們也都敬重你,但我勸你知個分寸,懂個大小,不要想著虛無縹緲的事,更不要做自欺欺人之事。”

她沈了口氣,隨後又道:

“罷了,今日伏波也在,我便同你全全講了。”

“在外面,伏波是公主,在府裏,她是唯一的夫人,青蘿你應當擺正身份,不該存的心思,半分也不要存;不應有的言行,丁點也不要有。”

“如果再有類似的事,我便不會顧及往日的情分了。”

老夫人一字一句說得格外紮實,她說著,我只覺得自己的心也漸漸安穩了下來。

青蘿這邊安靜了半晌,終於低低說了一聲:“是……奴婢,謹遵老夫人教誨……”

老夫人瞧了她一眼,只是淡淡道:“回去思過吧,旁的事情,也不必你安排了。”

青蘿低低地又答了一聲‘是’。

倏忽間一旁卻又傳來了一聲:“……怎麽了?”

聲音裏隱隱帶著點迷糊。

我一轉頭,卻見顧君則正舉步從房間那邊出來。

我倆的目光碰撞了一瞬,隨後幾乎是同時的、都將目光移了開去。

老夫人那邊淡淡笑了笑:

“想來是伏波寬和,你也忙,顧不上管府中的事,慣得這些府裏人沒個分寸,我不能摻和太多,但是多少也該給伏波撐腰的。

“現在已經沒事了。”

顧君則那邊顯然是楞了楞,他瞧了瞧我又瞧了瞧老夫人,隨後只是點了點頭。

一旁,青蘿有些灰溜溜地告退,去思過了。

這一瞬間我突然在想,顧君則聽了老夫人的話,有沒有意識到,府裏的事從來都不是我管;可隨後我又想,不歸我管便不歸我管吧。

——我是洛家的公主,他是攝政王的後人,也許讓我管府中事務他是考慮過的,最終覺得不放心,便交給了青蘿。

而我,也並不探求府裏的權力。

我自始至終也不知顧君則默默無言的那一瞬在想什麽。

但是而後我卻知道,老夫人將這一瞬的安靜都看在了眼裏——

早飯用畢我特意留下來,對老夫人道一句‘謝謝婆母’。

如此說著,我有些局促不安,她卻溫柔地執了我的手:

“不要怕。”

“伏波是個好丫頭,我看得明白,我知道。”

“你也不要怕被人欺負了,不論是在這府裏,還是在都城的府裏,只要有我在,沒人欺負得了你。”

“在外面,君則也會全全護好了你。”

“君則這孩子就是這樣,很多心思他不同你說,但是他是個好孩子,心是好的,也是護著你的。所以不論發生什麽,都要相信他,他是你的夫君,我也一定會給你做主,你不要怕。”

我聽著她的話心裏抖了一抖。

這些年來我最歡喜聽的、聽到最少的一句話,便是‘不要怕’。

她說出來,我的心不知不覺便安定了。

在婆母這件事上,我的的確確是比母後要幸運的,並且幸運許多許多的。

譬如過了些日子,等老夫人的壽宴畢了,又留了幾日後,顧君則帶著我要離開這一處府邸,老夫人便特意將青蘿留在了她身邊。

或者說,她特意沒有讓青蘿隨著我們回都城。

我想老夫人應當是知道青蘿能幹,對府裏幫助不小的,所以也許她這麽做,是為了保護於我。

馬車晃晃悠悠地,一路返程。

我不認路,但是對方向還是有些敏感的,一路晃著,卻莫名其妙地——總覺得我們是從東北而來,可如今應當返程了,馬車卻一路向著西南而去。

起初我還有些遲疑,隨後卻是越走越確信自己心裏的想法,終於轉頭看向坐在桌案對面,安安靜靜瞧著書的顧君則:

“是不是走反了,我怎麽覺得現在在往西南方向走?”

顧君則擡起頭來,瞧了瞧我,笑道:

“沒想到公主對方向這般敏感。”

他停頓了一瞬,隨後又道:“不錯,如今的確是在往西南走。”

這語氣,諱莫如深,在我聽來只覺得他好像是要在我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將我賣了一般。

卻是說完這句話他就不吱聲了。

我咬了咬唇角,隨後想著——顧君則一向不同我多講,如今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去問他?

於是我點了點頭便算知道了。

可今日的顧君則卻不同於往日。

他低頭看了看書,忽然又啟口說了一句:

“其實這一次來南方,看母親是真,卻也是個幌子。”

“西南方邊陲留著一支兵,對外講是邊疆的守軍,實則是當初老攝政王保家底、如今落到我手裏的一支兵,如今朝中情況變革,想要自保,就必須要抓緊這一支兵。”

他將書合上擱在桌案上。

這是在像我攤牌交底嗎?

——我沒想到他會如此說,也來不及想原因,只是不知不覺地、在他說話的空當補了一句:

“所以,現在是不是朝中有人盯上了這件事,所以你才要打個幌子?”

顧君則點了點頭。

我一楞——如果是這樣子的話,也許顧君則不僅僅不依附皇叔,還和他是對立的?

心下飛快地盤算著。

——也許,我可以趁著現在和顧君則把話講明了,我有我想要的,他有他想要的,這二者並不沖突,也許我們可以合作。

從此就不需要再猜來猜去,別別扭扭了。

心下莫名其妙地放松了幾分。

對面的顧君則瞧了瞧我,依舊執著茶盞晃悠悠喝著茶。

046攤牌

合作,我同他、如何合作呢?

我心下暗自盤算著。

跟顧君則講明一切合作,無疑是救出父皇母後最快、最穩妥的辦法。

可是,如果顧君則和皇叔是對立的,再看他如今明著暗著的這些兵力,還有他書房墻壁上掛著的、他親手書寫的‘厚積薄發’四個字,他很可能有意於這天下。

——這天下也是洛家的天下。

如果真是這樣,我和他合作,實則是在幫助他謀取帝位,推翻洛家。

我就會成為洛氏的叛徒和恥辱。

心裏哆嗦了一下。

可隨後卻又自顧自地掂量著。

父皇母後和如今這個薄涼背叛的朝廷,於我而言,究竟哪個更重要呢?

許是我不顧大義,許是我自私透頂,但是我明明白白地知道,自己選擇的是父皇和母後。

所以,如果拋卻對操守,只想得到我想要,顧君則若想為皇,也許未必是一件壞事?

那麽……

如果我猜的不錯,真的和他合作,成功的可能性又有多少?

我飛快地盤算著。

——顧君則很年輕,很能幹,是朝中少有的將才,又是老攝政王最得力的兒子,除了身世的種種說法之外,名聲也好得很。

以他的才幹大抵以後能得到老攝政王的權力,所以總的來說,有能力,有潛力。

如果想要登及帝位,最需要的,大抵就是一位洛家皇族之人。

而我恰恰可以填補這個空缺……

滿滿算計了一圈,我終於咬了咬唇,看著顧君則,緩緩啟口:

“公子在兩年秋狩,都是只去而不賣力,用意恐怕和如今相仿吧。”

顧君則執著茶盞的手一停,隨後微微瞇起眼睛來看向我。

“我瞧見你房室正中掛著你親手書寫的‘厚積薄發’四字,如今便是再厚積,至於薄發,如今大半老攝政王的兵權都在公子手裏,得到攝政王位是早晚的事,所謂‘發’,應當不僅僅在於此。”

顧君則那邊安靜了一瞬,隨後卻是不慌不忙揚唇笑了。

“倒也難怪當初陛下在北疆說,得長公主者,可定天下。”

“公主的見識,怕是大多數男兒都比不及。”

他在肯定我的話。

這一字一句,說得也分明是讚揚我的語句。

如若是之前、甚至,如若是他還沒娶我的時候,我聽見他這番話,大抵都會在心裏高興一番。

可偏偏,如今他已經娶了我。

我聽了這番話,心裏便不知不覺地別扭起來。

‘可定天下’。

顧君則,你娶我,難道究其根本,是為了謀得這洛家天下?

心裏的難受和別扭,大抵也無關對他歡喜不歡喜。

只在於自己終歸也變成了一個政治的物品、工具。

可我知道,如今重要的不是別不別扭。

而是合作。

於是面上掩了自己的別扭,看著他,有些逞強地挑起眉睫來:

“如此,我猜,公子這個幌子,也不會只少這一回,以後還有數不清的時候需要用到。”

“那公子可有考慮過,同我合作?”

“如今這婚事雖是名存實亡,但是既然有個‘名’,你我便是一根繩上的螞蚱。”

“與其天天僵持,倒不如我給你當幌子,助你得到你想要,你幫我救出我的父皇和母後。”

顧君則在對面,眸光深了幾分,卻是不言。

我咬了咬牙,索性把話挑明了:

“現在朝中是什麽情況,我心裏一清二楚。”

“皇叔的目的是這天下,他不會讓父皇回來。”

“我記得皇叔做的一切,這種背信棄義、恩將仇報之人,如何當得這天下。”

“我大抵不是個合格的洛家人,我現在想著,比起這個名存實亡洛家,我只在意我的父皇和母後;比起讓皇叔得到天下,我倒寧願坐在那個位置的人是你。”

我就這麽一句一句說著。

說著皇叔‘背信棄義,恩將仇報’,心裏卻莫名地想起當時老夫人的話。

顧君則是一個怎樣的人,他真的殺了他的父親嗎?

心裏猶豫了一瞬,可隨後我想——顧君則是否弒父尚屬未知,即便真的是這樣,以攝政王的作為,也許也是有原因的,更何況,顧君則對他母親的孝心,我是可以看出來的。

總歸要比明明白白算計親兄弟的皇叔要強上許多。

顧君則那邊卻依舊是一言未發。

我心裏暗暗發虛,隨後決定激他一激:

“你遠比我要明白你自己的境況,手裏抓著老攝政王的權力,卻始終沒有得到名分,皇叔吹捧你,卻是在你立功之後,打著‘忠誠立功’的旗號的捧殺,每一句話都在給你樹敵。”

“你兵權太重,無疑是皇叔眼裏的一顆毒刺,如果他稱皇,之前也好,之後也罷,勢必會鏟除你,並且八成是以‘背叛’的名號動手。”

“你和他就是你死我活,而如果你能鬥倒皇叔,屆時,大權在握,依靠你自己的戰果,還有之前老攝政王的積澱,便完全沒必要扶持傀儡,而是可以自行稱帝。”

“至於救回父皇,你也不必擔心對你有威脅。”

“父皇已經沒有皇子存世了,唯一的一個皇孫在皇叔手裏,恐怕也留不了多久,所以即便父皇回來,他和他的後代也不可能再為皇。如果事成你幫我尋回他們,與他們一份安平,我也會保證,他們不對你造成任何威脅。”

顧君則在對面,執著酒盞勾唇而笑。

“公主倒是將事情看得通透。”

“陛下當初說那句話,舉座皆驚,但是時候久了,大家又都當這不過是陛下疼愛公主、才如此說。”

“而我也是,此前在宮裏見到公主,覺得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孩,直到今日公主這幾句話,我才意識到公主的見識。”

“公主若為男兒,這麽多些年,應當是無人敢在朝堂上折騰來去了。”

我聞言,明知他是應允了,可心下卻又莫名地酸澀了起來。

可不是,如若我是個男兒,我便不是長公主,而是當朝太子。

我習得的兵法權謀,和盤托出也不會顯得不妥;對父皇諫言獻策,也不會顯得逾矩。

又豈會容許皇叔肆意妄為,又豈會眼睜睜看著時局如此、卻無能為力?

047公主,你救不救?

車程本就不短,更何況如今已是冬日,路上覆著些雪,滑溜溜的行不安穩,馬車更不敢快走,於是行程中便不得不在客棧住上一晚。

馬車晃晃悠悠停在了一處客棧前。

我拂開簾子向外瞧了一眼,這客棧燈火通明,氣勢頗有一番恢弘之意。

一路下來,這種氣勢和規模,許是頭一家。

舒坦歸舒坦,未免太惹眼了。

我皺了皺眉,轉頭看向顧君則:

“為何住在這種地方?”

他笑了笑,卻是先行一步跳下車去,轉身伸給我一只手:

“不必擔心,我有應對之策。”

“下來吧。”

我咬了咬唇邊,終究還是把手伸給了他。

在客棧裏一同用了晚膳,顧君則囑咐我回房休息,不要亂跑,我自知如今武功全無,四處亂跑無異於自掘墳墓,倒也沒反駁,只是點頭。

顧君則便轉了身,帶著一隊人匆匆而去,不知所蹤。

我瞧了幾眼他的背影,一如既往地不加多問,由侍從引著去了客房。

這客房不小,燈燭皆被立在墻壁之上,映得這屋裏明亮卻不刺眼,光線舒服得緊。

此次出來,霜橋碧雪都沒跟著,現在往邊陲走,顧君則更是連個丫鬟都沒帶。

雖說只在這裏留一晚,但是東西亂糟糟的未免太過礙眼,多少還是要打理一下的,於是我入了屋子,便開始忙忙碌碌。

大抵拾掇好了,我坐在床邊上,想著自己有些認床,便打算洗漱一二,早些上床睡下。

孰知方才把束了一個白天的頭發散開……

‘咚、咚咚咚’

‘咚、咚’

門突然被敲響了。

敲門聲有些急切,還有些重。

我一楞,只覺得這般敲門的不是顧君則。

——顧君則平時敲門都不慌不躁的,聲音也輕重恰到好處。

可也不會是侍從,侍從都是知禮的;更不會是客棧小二,他們一般都會小心翼翼地敲門,喚‘客官’。

那、難不成是……

我只覺得背後發涼,猶豫著不敢吱聲更不敢開門。

誰知事情根本由不得我猶豫,只是一小會兒的功夫,門便‘砰——’的一聲打開,又是一聲悶響撞合。

腳步聲沈沈,有些急促地飛快迫近。

我驚得身形一凜,便要回頭,不料身子都沒轉過去,一個人已經從後方繞過手臂來,緊緊扣住了我的腰身。

這人的動作利索得很,帶著我向旁邊一個側倒,我只覺得眼前一花,再回神,已經被他帶著陷進軟綿綿的床榻裏了。

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,沒有武功,真是太糟糕了。

在屋子裏待著,都能被人撂倒。

而這個突然闖入門中的人,就這麽緊緊地抱著我,把面頰伏在我發間,他身上本帶著外面的冷風,可是離得近了,他一呼一吸的熱氣灼人得緊,從我的身後蔓延而來。

粗重的呼吸聲,他禁錮著我,面頰似乎在蹭著我的長發。

卻是所經之處都在發燙。

陌生而又奇怪。

我整個人都是蒙的,心裏哆哆嗦嗦,想回頭看看是誰,卻又沒有回頭的空間。

直到我嗅到熟悉的沈香味。

心裏倒是終於安穩了幾分,我咬咬牙,支起手肘來抵住他的胸膛。

“顧君則,你、你要做什麽?”

顧君則在我身後,只是沈沈地哼了一聲,卻沒有回答我。

手臂依舊拴著我的腰身,如此力道勒得我發疼。

我便伸手出去,攥住他的手想要掰開。

可是他的手也燙得很,還在……抖。

我驚了一瞬,隨後又下意識地松開他的手。

“你……”

孰知他身形僵了僵,隨後手臂一松放開我。

我泥鰍一般地、動作格外麻利地從他火爐一般的懷裏滾了出來。

一咕嚕爬起來,背對著他打理亂糟糟的衣裳和頭發,只覺得四下都是他的味道。

心裏也莫名其妙地不安穩。

沒回頭,但感覺身後的人還在折騰著什麽。

我咬咬牙,低聲開口:

“顧君則你發什麽瘋?回你自己房……”

不想話都沒說完,他低沈的、有些發啞的聲音便響了起來:

“今晚,在外面……中了五十音。”

我打理衣裳的手一停。

——五十音,江湖秘藥,不會害人性命,只會消人武功。

而解除的唯一辦法……

就是行房。

我一楞,隨後轉身過去看向顧君則。

他已經轉身過來了,歪靠在榻上,長發散亂,半閉著一對鳳眼,就這麽瞧著我。

我下意識地伸手出去碰了碰他的臉,滾燙滾燙的。

“你之前不是說你都有應對之策?”

顧君則長長的睫毛一抖,啞著嗓子道:

“……我疏忽了。”

半張著一對墨色的眸子,迷迷糊糊的,我瞧著他,心裏不自覺地一晃。

怎麽突然覺得他這模樣可憐兮兮的。

不料他卻低啞著嗓音繼續道:

“如果明早印記未消,我的武功便丟了,他們對你我的關系也會有猜測,如此一來,事情就難辦了。”

語罷他瞇了瞇眼睛:

“公主,事已至此,你……救不救?”

之前覺得他可憐,真是見了鬼了。

他這一番話說的,把利害分析得這般清楚。他都狼狽成這副樣子了,竟還顧得上威脅我為了合作而救他?

道理是這個道理,但是我心裏……偏偏不舒坦。

我心下哼了哼,俯身下來細細打量著他,旋即緩緩擡起右手,卻是扣住他的頸項,不由得他動彈。

他的頸子很白,發燙,我扣住的一瞬,他的喉結便在我手心裏顫抖,顧君則眉頭一皺,沈沈低喘一聲:

“你……”

他伸手攥住我的手腕,一只手滾燙滾燙的,卻沒把我的手強掰開。

我勾起唇角對著他笑:

“我要看看你說的是真是假。”

另一只手探上前去,拽開他的腰封,撩開他的外裳,又剝開了裏衣,他結實的胸膛便裸露出來,滾燙地起起伏伏,硬挺的鎖骨下面,明明白白點著一抹紅色的印記,仿佛綻開了一朵殷紅而又妖冶的花。

我翻手過去,用指尖撫弄了幾下。

“現在信了?”

顧君則哼哼了一聲。

“信。”

我挑了挑眉,擒著他頸子的手向上一溜,隨手擺弄著他的下頜。

顧君則這廝許是難受,皺起眉頭來,低啞地哼喘了一聲,扣住我的手加了力道,卻滾燙地顫抖著:

“……公主若是不救、就別亂摸。”

這廝歪靠在榻上散著長發,衣服淩淩亂亂半遮半掩,一呼一吸急促又發燙,還這麽理直氣壯?

我偏要讓他服軟。

我勾挑起唇角,卻是低頭湊近他,故意煽風點火地蹭了蹭他的下巴:

“公子不也說,你我是一根弦上的螞蚱?”

“為了活命,我自然要救你了。”

“隨行的女子好像還有位劉嬤嬤,不若……我幫你找來?”

048來,你求我啊

“我想劉嬤嬤應當是願意舍身救主的。”

我不緊不慢繼續說,一手扣著他的頸項,另一手戳著他結實滾燙的心口。

顧君則低低哼了一聲。

顧君則這廝,平日裏——一句話就能讓韓江對我緘口;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,看出來洛伏苓的傷,還給她尋藥;新婚夜也是不由分說就轉頭走了,留下我背負滿城的嘲諷;更早的,那晚在楚長宮,我毫無還手之力地被他拿下。

他做了太多的事,我半分都決定不了,委屈也只能窩在心裏。

如今,難得瞧見他有心無力的樣子。

真是天道好輪回,蒼天饒過誰啊。

“何況我們顧公子還是戰場殺神,年少有為,我想劉嬤嬤更是會心甘情願地收起她的宰牛刀,舍身來幫公子排憂解難的。”

顧君則聞言默默皺了皺眉,隨後似乎想轉過頸項不搭理我,卻發現被我扣著,動彈不得,於是只是半歪過頭去。

局面僵持著。

我也不著急,反正這五十音有兩個時辰,時候不到,難受也難受在他身上。

我偏要等他心裏憋屈著服軟。

雖然,我不得不承認,面對顧君則這樣一個男人,如今一副任人擺弄的模樣,我多少也有點見色起意。

優哉游哉地,一手鉗著他的下頜,一手閑乎乎地隨手四下戳著玩。

只覺得這廝的身子越來越燙。

他皺著眉回頭瞪我一眼,我想我若是他,碰見一個不幫忙還煽風點火的,大抵都要氣瘋了。

果不其然,他終於啞著嗓子道:

“公主自己嫁的人,難不成……要讓外人來?”

我哼笑:

“不錯,正因為是我自己嫁的人,我才更能決定。”

“劉嬤嬤徐娘半老,風韻猶存,加上體態健壯,依我瞧著頗為合適,公子以為呢?”

顧君則長長的睫毛抖了抖,我能感覺他的喉結劇烈地抖了一下。

隨後他掃了我一眼,又有些費勁地將頭轉了過去。

“那便算了。”

他哼哼著說了一句,倒是嘴硬得很。

瞧瞧這模樣,頗有一番不肯屈從的氣勢。

我腦海一抽,竟然覺得這廝這模樣像那些死守貞操的閨閣女兒一樣。

忍不住勾了唇,低頭瞧著他:

“公子年紀輕輕,今後大有可為,可不能這麽想不開。”

“公子既是不歡喜劉嬤嬤,不若我勉強一下,救你一次?”

顧君則長長的睫毛抖了抖,轉頭回來,一對墨色的眼睛掃了我一瞬,又自顧自把頭偏了回去。

半晌低著聲音‘哼’了一聲,似是默認。

其實這廝生得如此皮囊,睡了他也不是什麽委屈事。

如果他乖乖服個軟,也許我點點頭就同意了。

可偏偏……他始終這麽別扭,半分不合我心意。

我挑了挑眉睫:

“公子也是奇怪。”

“新婚夜自個不稀罕,頭也不回地跑了,現在倒是想了?”

顧君則回頭看著我,眉頭皺了皺。

我卻是自顧自繼續說著:

“性命攸關,可以倒是可以……”

“來,你求我啊。”

我說的得意洋洋的。

眼看著顧君則瞇了瞇眼睛,擡起修長的手,緩緩將已經被拽開的腰封悉數褪下去,隨後又徹底將微敞的衣襟拽開,修長結實的身形愈發暴露無疑,受看得讓人移不開眼。

單單是這一副皮囊,就讓人恨不得……

總覺得顯現出覬覦之意有些丟人,這一瞬間我真不知該把目光往那裏擱。

卻見他赤色的唇輕輕淺淺地舔了舔薄唇,旋即勾挑起唇角來,嗓音低沈沙啞卻又莫名地攝人心魄:

“好,求你。”

我不曾料到過——

第二天一早,迷迷糊糊醒過來時,動了動身子,卻發現被單上染了一處刺眼的殷紅。

我倏地一驚,下意識地直起身子來,楞楞地瞧著那紮眼的紅色。

一旁顧君則許是被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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